沈宗瀚(1895—1980),农学家、作物遗传育种学家、农业行政管理专家,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执教金陵大学,育成金大2905小麦良种。执掌中央农业实验所。抗战期间,对发展大后方粮食生产,实行田赋征实,支援军糈民食,殊多贡献。后去台湾,从事农业建设工作,著述颇丰。
克难苦读志在兴农
沈宗瀚,字海槎,浙江余姚县人, 1895年12月15日生于耕读世家,祖父、伯父、父亲都是秀才,有兄弟6人,他排行第4。他10岁启蒙,先在私塾读诗品、孝经、四书、左传。14岁开始学史地、算学。15岁入余姚县城诚意学校(高小),由于成绩优异,争得清寒学生待遇(谓之“寒额”,免缴膳宿费)。课外经常阅览《新民丛报》等进步报刊。学业与思想,随之大有长进。17岁,正值辛亥革命前后,对黄花岗72烈士之壮烈殉国,分外激动,志愿投笔从戎,因体检不合格而未能如愿。后来受一位曾去日本学农的高班同学的影响,转而倾向于农业。他在日记上写道:“余生长农村,自动帮助家中农事,牧牛、车水、除草、施肥、收割、晒谷、养蚕、养鸡等,颇为熟练,且深悉农民疾苦,毅然立志为最大多数辛劳之农民服务。”由于他的文章写得好,师友多劝他学政法,但他还是决意学农。
1912年,他在诚意学校毕业名列榜首。恰遇浙江省甲种农业学校开办,招收新生。每年只需膳宿杂费共约70余元。而且一学期后,成绩在前两名的,还可免收膳宿费,于是他决定前往杭州报考。可是他父亲含泪相告:“如我有田,可卖田为你升学,如我未负债,也可告贷送你升学,现在我债务未了,利息加重,必须每年付清利息。如你不能每年接济家用,我明年连利息也无法支付……”(《克难苦学记》)他犹豫很久,最后表示:“利息不付,固失信用;我不升学,将无前途。我志在报国,家事暂难兼顾了。”说罢,父子相向而泣。他在诚意学校的四年中,因为品学兼优,每期免费,所以一共只花了家里72元的书籍杂费,这就是他父亲一生所供他求学的全部费用。
有志者事竟成。1913年元月,经过他苦苦央求,又得到亲友的相助,终于得到父母允许,考入杭州览桥甲种农业学校。入学后,不但专心听课,还在课余博览农书,如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又自学日文。有一次他花了相当于一个多月的伙食费,买了一册日文的三好学原著《植物生理学》日夜诵读,对其中有关光合作用等篇章,学得津津有味。寒暑假回家,和他三哥一同下地耕作,把在校所学到的农业技术,加以验证,深得父兄的赞许。
当时,甲农的校长陈嵘(日后为我国知名林学家)也是以苦学留日归国,他对乃师分外尊敬,陈嵘对他也很器重。1914年,他跳班考入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北农大前身)。北农的课程,虽较甲农要深,但他都能应付,唯独英文,相当吃力。他既要读好各门功课,争取免费,又要赶读英语,所以每天总是提早起床,读熟几十个英文生字。1918年北农毕业后,他又进北京青年会的英文夜校,随美国教师继续攻读,并练习英文讲演,用英文记日记,其勤奋辛劳,不亚于求学期间。1920年应上海密勒氏评论报(Mi11ard’s Reriew)征文竞赛,获第一名。晚年他在回忆录中提起这件往事,认为对他最吃重的是自修英文,但使他的学业与事业最受益的,也正是英文。他写过3本英文著作,都在美国康乃尔大学出版社出版,另有大量英文论著短篇,散见于各有关报刊。
两年后,他的教师陈嵘,介绍他到湖南常德的棉场工作,路途遥远且不说,待遇也只有在北京当家庭教师的1/3。可那毕竟是他的专业,便毅然离开北京南下,到了常德,始知治安条件很差,也不易施展其所长,不久又由陈嵘推荐到南京市一农校教书,接着又到安徽农事试验场当农艺科主任,颠沛流离,难以施展才华,更与他的远大抱负相违。于是他思之再三,决心出国留学。
1923年,经过东借西凑,得以自费赴美。他直接向乔其亚大学农科研究院提出申请,该院看了他的农专毕业文凭和学分成绩单,不愿接受,后来又提供了曾从事棉作育种的材料和照片,才同意以棉作为主科,麦作为副科,先行试读。一个多月后,他的各项功课考试,都超过90分,获得转正。一位教授惊异地对他说:“我教过不少中国学生,都不会种棉花,你是真正懂得棉花栽培的,也的确有经验。”第二年,他向北京清华大学申请半官费得到批准,每月给美金40元。1924年他获得硕士学位。
此后,他又转入康乃尔大学研究生院,以作物育种为主科,作物及植物生理为副科。幸运的是他的指导教授,恰巧是遗传育种学权威洛夫(H.H.Love),由于他在学习和实习上的突出表现,逐渐引起洛夫的重视。1925年洛夫应聘到南京金陵大学主持作物改良,便预约他回国时,参加主持金大的作物改良工作。不久,经洛夫与马耶的推荐,沈宗瀚被选为世界教育会的研究员,这不但是一种荣誉(英、德、法等国只二三人,中国仅沈一人),而且又有优厚的待遇。第二年,马耶来华主持金大的作物改良事业,他就是以世界教育会研究员的资格,同行襄助。
1926年,沈宗瀚回到康乃尔,专心完成了论文《小麦出穗迟早之遗传》,翌年10月,获得博士学位,时年33岁。1928年3月,又被选为Sigma Xi科学荣誉学会会员,此为美国大学研究院对学生的最大的荣誉。他在美国读书前后三年,借款1800元,在浙农和北农时期计借款600余元,共举债2400多元,此债务于回国后即逐渐还清。
培养人才投身农业科学实践
1927年沈宗瀚学成回国,执教于金陵大学农学院,并主持该院的小麦、高粱、水稻等作物育种。他认为“改进中国农业,旨须训练人才,自己有了优秀人才,再有良好组织,然后可请外国专家协助我们设计并解决问题”。
作为教授,他非常注重启发学生的思想和理解,每课开始前,先向学生提问,以养成学生循序渐进、前后衔接的习惯,教材内容,力求结合实际。比如当时所采用的多为美国课本,对水稻、高粱、谷子、甘薯等作物,往往不够深入具体,他就根据中国的需要,加以补充。他还指导学生,进行系统的技术操作,包括田间试验设计,室内种子准备,以及整地、施肥、除草、作物生长记录、杂交、选种、收获与室内考种、生物统计等。他的这种密切联系实际的作风,在学校教书是如此,以后在科研单位工作时,也是如此。他最得意的门生和助手马保之博士回忆说:“我从英国回来后,他派我在中农所麦作系工作,他的工作要求和原则,仍没有变,规定三点:一是播种工作必须亲自下田,虽拥有博士学位者,也不例外;二是抗病育种,一定自己做记录,不可交给工人;三是收获工作,也要亲自动手,不准假手于人。”
他对学生考试的计分方法,也有独到之处。实验与口试各占总分1/3,季考和期考共占1/3。平时,他和学生坦率地约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考试作弊,即为零分。至于他自己,对未能完全理解的问题,如生物突然变异;数理性状的多数遗传因子;玉米杂交第一代优势的原因等,也说明暂不知其事理,尚待继续研究,或提供有关资料,鼓励学生去自行钻研。当时,金大农学院以200学生为限额,农艺系的主修生很少。最初读遗传的只有六七个人,自他接办以后,学生不断增加,5年后超过50人,加上旁听的,有时几乎占全院的半数。但他自觉数理基础不够,对生物统计的公式,难以解释清楚,便到数学系去旁听。一位知名教授竟“屈尊”去旁听,一时传为美谈。
他在金大期间,培育成了小麦良种金大2905,这个品种原是1915年以南京郊区农田中随机取样而得的,经过7年连续比较试验的结果,较一般农家小麦增产1/3,1933年由他提出作为金大农院的第一个推广品种,开始在江苏镇江、安徽芜湖两地推广,很受欢迎。抗战时期,又在四川成都平原、陕西汉中、安康以及湖北襄阳等地广为种植。
1934年他离开金大转到中央农业实验所任总技师兼农艺系主任。这是沈宗瀚一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到所后,他除了继续洛夫博士的小麦品种区域适应性试验,审核小麦育种及棉花、稻作试验外,还从事协助外国专家的工作,如英国剑桥大学的生物统计学家弗适教授(Joun Wishart)、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作物育种学家海斯教授(H.K.Hayes)等,或开办训练班,或到各地考察,另外还必须兼管一些行政业务。这样,他已由独自进行研究扩展到科研管理的领域。不久,全国稻麦改进所成立又由他和赵连芳博士分别主持全国稻麦改进事宜,任务更为繁重。这时,沈宗瀚刚过40岁,正当年富力强。同事当中,人才济济,还有他夫人沈骊英为麦作系技正,与他并肩从事小麦遗传育种,稍后,还有戴松恩、马保之等一批新回国的博士,都是研究细胞遗传与生物统计的专家,都是他极其难得的合作者。他曾经向人表示,那是他工作效率最高的一段时期。
1937年南京沦陷前夕,他与中央农业实验所人员,向大后方搬迁与转移,流离奔波于皖、鄂、湘、川、黔各地,纵然一再遇险,照常坚持工作,并积极参加有关社会活动。当时,广大华北和华东棉区已经沦陷,为解决军民衣被,他曾协同棉花专家冯泽芳博士,前往云南等边远地区,研究和推广当地农民在房前屋后种植的多年生海岛棉,俗称木棉,实为优质长绒棉,发展黄红麻,解决战时原棉供应和麻袋等等。
1941年前后,重庆等后方粮价猛涨,人心惶惶,他组织有关人员,深入各地调查,进行综合研究,提出《田赋改征实物及政府须稻谷与小麦杂粮并收》的建议,为当局所采纳,实施田赋征实与随粮征购的办法,有效地支持了持久抗战。他也曾邀集重庆、成都、昆明等地中华农学会会员中的知名专家48人,联名写信给教育部,以《教育与建设之联系》为题,吁请当局采取具体措施,调整全国农业教育机构,充分发挥其效能。
1943年春,沈宗瀚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之一,赴美参加联合国粮农组织会议,会后被聘为该组织技术顾问,并随团访问美国各州农业科研教育机构,以之参照考虑战后我国农业之重建。当时,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曾高薪挽留他在美工作,他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应致力祖国之农业建设,何况他已担任中央农业实验所所长,便婉言辞谢。但从那时起,他便开始酝酿中美农业技术合作问题。1945年发表《中国农业机械化之可能》一文,并与邹秉文博士共同商讨其具体实施方案。其中有得到美万国农具公司赠给20名留美学生奖学金,选派陶鼎来等一批农业工程学者,赴美深造,并决定中农所内增设农具系。
1948年,由中美合作的中国农村复兴联合委员会成立,他出任委员,翌年,他随该会迁往台湾,即升为主委。沈宗瀚到台湾后,他的业务范围就农业扩展到林业、渔业、牧业、水利、农业教育、农村卫生、农产运销以及海外农业技术合作等等,对台湾农业现代化和商业化,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1973年,他以79岁的高龄从农复会退休,仍担任该会顾问。1980年12月15日,因脑溢血突发逝世,享年86岁。
精心育人桃李满园 著述等身足迹遍天下
沈宗瀚80高龄时,曾在题赠给马保之的条幅上,录下他的座右铭:“学道、信道、乐道;识人、用人、容人”。1990年12月,中国农学会在北京举办了《沈宗瀚先生农业学术研讨会》,这是40多年来,海峡两岸农学家第一次共聚一堂的盛会,出席的专家名流计有费孝通、何康、卢良恕等200余人,会上的老一辈农学家提供的史料说明:沈宗瀚早在1920年就是农学会的永久会员,那时他才24岁,已提任该会会报的编委;1926年他还在康乃尔大学研究院攻读时,就已崭露头角,跻身于高层次的科学家之列,参加了由翁文灏、竺可桢、胡先骕等8人组成的中国代表团,出席在日本东京召开的第三届太平洋科学会议,并在会上宣读了论文。后来他在金大教书,为时虽不太长,却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诸如杨显东、孙仲逸、黄瑞采、章锡昌、庄巧生等等。他教书育人态度认真,要求严格,又喜欢随时向学生提问,所以大家都用心听讲,当然他讲的很透彻,很吸引人,可是他浓重的浙江余姚口音,非专心倾听,不易理解,以致使人不免紧张。有一次,他上遗传学,讲到“三点法”以测定两个基因位点间遗传距离时,反复提到“区间1”(region one)、“区间2”的交换值,班上有个同学叫李家文(后任山东农大教授)恰巧与region one谐音,以为是指名要提问,心里不由得扑通一番,课后,李家文跟大家说起这件事,无不捧腹大笑。还有一次,正在讲玉米自交与杂交的事理,体育教师突然进来,要班上的金阳镐去参加足球比赛,那是金大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际比赛,而金阳镐则是金大足球队的中锋。可是沈宗瀚表示,没有教务处批准的通知,不能擅自离开教室,等通知送到,才让金去参加比赛。下星期上课,口试提问杂交优势,金答不出,判为零分。学期平均为丙,后来金退出球队,认真学习,下学期作物育种课得了甲。金阳镐是沈宗瀚最赏识的学生之一,长期随沈工作,曾任台湾省农林厅长。对学生是这样,对待同事,特别是年轻有为的同事,他也是爱护备至,循循善诱。中农所、农复会的许多工作人员,都把他看作家长,以师事之。
沈宗瀚家学渊源,根底深厚,用词朴素淡雅,可读性很强。尤其难得的是,写作极勤,每次开会、下乡、出国乃至旅游,都不断地将所见所闻所感,随时笔记下来,事后还分类整理。他从十几岁开始,70余年如一日地写日记,更非常人所能及。据他本人汇集,一生发表的中英文论著,共有320篇之多,其中中文220篇,英文近100篇。按内容分类:粮食与种子改良63篇、农业技术改造86篇、农业机械及其工作65篇、农村经济与农民生活19篇,以及在有关国内外学术会议或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讲稿等等。
沈宗瀚的散文随笔也清新动人;他还写过一些科普作品和游记、杂感。他的生活,中年两度丧偶,对他刺激很深,所作悼念沈骊英夫人与陈品芝夫人(生物学博士)的祭文,哀婉凄恻,催人泪下。最突出的还是他青少年时期的自传《克难苦学记》曾受胡适的高度评价,发行达15版之多。
沈宗瀚晚年仍勤于读书写作,涉猎范围益广,除一贯关注的作物品种改良、农业生产、农产品商品化、农业机械化、农业教育与农业建设问题外,还钻研农业史,并与史学家赵雅书博士合著《中华农业史》。
沈宗瀚也擅长诗词,精于书法,屡有佳作,只是由于精力集中农业,未暇一一顾及,但是从他遗留的日记笔记中检索,他对历史、文学、地理及至考古、地质等,也有一定的造诣,所以美国哈德福特大学授予他文学名誉博士学位,自非偶然。
古人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誉人之勤奋渊博,纵观沈宗瀚之一生,可说是庶几乎近矣。青少年期间,克难苦读,深居简出,在北京4年,尚不知从前门如何去大栅栏闹市。后来他在康乃尔攻读多年,又连相距很近的纽约也没去过。作为国际知名的科学家,他曾重点访问美国10多个州的农业教育和科研机构,并到北美、欧、亚、非等10多个国家参观考察。晚年,为筹建亚洲蔬菜研究发展中心,又遍访菲律宾、越南、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日本等地,且每到一地,必去农村、农场和农家,必有调查记录或报告,从而也为后人留下了丰富和珍贵的史料。
来源:《中国科学技术专家传略》农学编综合卷1,1996年1月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编